请把信给我吧

CP/レオ司

 

 

 

 

请把信给我吧。他说。

 

这不是月永レオ第一次注意到那个人。他从屋檐下走出来,深蓝色连帽衫的兜帽扣在头顶,手臂下夹着一册笔记本。天气很热,只在一瞬间他就觉得自己仿佛是被烘干,月永レオ坐在喷泉池边,圆珠笔插在口袋里,他的手指错过手机和钥匙将它掏出来,按键不算灵敏,他花了点力气;可同样的,似乎是受到那个不算灵敏的圆珠笔按键的影响,月永レオ的笔尖在纸上留下了若干个墨点:他迟迟没有再写下去。自从那个傍晚以后月永レオ就经常来这里,具体原因他自己当然清楚。清晨的时候他跟出门上学的妹妹道别,少女在玄关口一边登上皮鞋一边问他是否今日也要外出,月永レオ应了一声,用惯用的采风一词做了解释,于是少女就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她的眼廓比月永レオ的更加圆润,看上去像是什么娇俏柔软的猫科动物:月永るか扬了扬眉,十七八岁的女孩子生气逼人,她说你还是去喷泉广场那里?

当哥哥的点了点头。

最近你总是去那里。少女提着书包拉开大门,语气听上去不含有任何属于疑惑或者怀疑的色彩:她只是单纯地在陈述事实。天气这么热,还是呆在室内比较好吧。她回头看自家兄长,翠绿的双眼眨了眨,仿佛是在这个细微的动作间思考了不少东西。但到最后她也没有真正吐露什么,只是用开玩笑一般的语气嘀嘀咕咕:你是不是看上了经常从那里走过的女孩子呀。

月永レオ拉了拉兜帽的帽檐,阳光过于烤人,指腹触到头顶起遮盖作用的布料的时候发现它被照得发烫。有水珠溅起来落到池边的大理石台阶上,然后瞬息之间便被蒸发得一干二净。青年放空了自己的思绪,手中的圆珠笔不受控制地在空白的纸上涂鸦。他觉得有些热,额头鬓角和颈后都冒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月永レオ站起来,异常随便地把刚才那张涂满了不知所云笔迹的纸撕掉。

可能有时候记性太好也不是什么好事,他明显感觉到笔触纸张下凸起的部分。月永レオ活动了一下自己有些僵硬的腿,走了好几步才发现自己的鞋带散了,于是他只好把那册笔记本夹在腋下,是和以往不太一样的厚度,圆珠笔被放回口袋,月永レオ顶着像是要起火一般的日光慢吞吞地蹲下了身子。

而那个红色的影子就在此时从他的眼角余光边晃过。月永レオ慢半拍似地抬起头站起来,他看见那个人提着包,领带工工整整,红发短而柔软。如果他的视力再好一些就好了。月永レオ眨眨眼。如果视力再好一些,他就能看到更多的东西了。戴着深蓝色兜帽的青年瘪着嘴,注视着对方的身影走过一个井盖三根路灯杆五间店铺,最后转过街角的那家花店消失在视线里。对方肯定也出汗了,毕竟天气这么热。他漫不经心地再次蹲下身将鞋带绑好,等挽裤脚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的手心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完全汗湿了。

 

第一次见到那人也是在这个喷泉广场。大概是在半个多月前的傍晚,月永レオ手中的笔快要没墨,他顽强抵抗似地用它在纸上画接下来的几个音符,而圆珠笔并不给他面子,还没等他将一个高音符完整画完它就高调地宣布罢工。月永レオ在旁边的空白处划拉几下,出墨断断续续似有似无,于是青年就皱了眉,他一向讨厌任何能打断他作曲的事情,但在现在这个情况下除了停下创作换一支笔外别无他法。

月永レオ随便进了一家便利店,他对文具没什么讲究,只要能用就行。青年掏了零钱付账,然后在低下头的时候听到细不可闻的声响:发绳断了,半长不短的橙发慢吞吞地散下来,他抓了一把,顺利地将那根断开的黑色发绳拢在手心。而收银员小姑娘见状十分热心地从围裙兜里掏出一根发绳:也许是她自己备用的,很浅的粉色;她把那小小的物件递过来,脸上带着微笑,说如果您不介意的话请用这个吧。月永レオ一向不怎么在意配色这种东西,天气很热,头发散下来更热,他点了点头道谢,把那根发绳勾在指尖。

等出了便利店月永レオ才发现自己刚才坐着的位置已经被别人占领。他站在便利店门口的屋檐下面看过去,喷泉池边坐了一个人,月永レオ有轻微的近视,在这个距离下他也看不太清对方的样貌,只觉得像是天尽头的太阳落在大理石的喷泉池边,后头无数的透明水珠充当了背景,偏暗却又不显阴沉。也许是因为傍晚的夕照在此时过于合群,青年过了半晌才迈开腿前进了几步。广场上人不多,可能是工作日的缘故,他把笔记本夹在腋下,指尖上还勾着那根浅粉的发绳;月永レオ又盯着那个方向看了很久,对方的红发印在他翠绿的眼珠上像是从一片绿荫中开出的玫瑰:他本来想直接走过去的,但在这一刻又突然觉得寸步难行。

那是一种难以辨清的情绪,或许是因为他满身满脑的浪漫主义细胞一时作祟,又或许是因为那天的夕阳比以往的要好看太多,所以才让他有了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感观。

隔了一天,月永レオ在礼拜四去了学校,他在本地一所大学的作曲系念大三,课不多,有足够多的时间让他抒发感情即兴创作。临近中午他慢悠悠地从琴房晃出来,谢绝了几个来邀请他共进午餐的女同学:虽然他的确是个不太接地气的天才,但现在女孩的大胆有目共睹。月永レオ把琴房的钥匙揣回口袋,沿着综合楼下的林荫道走了一段,他绑辫子的发绳还是那根浅粉色的,这惹得他的同班好友(刚才他俩在一间琴房里商量和弦)怀疑他是在谈恋爱;而月永レオ趴在钢琴盖上画了个休止符,语气平平轻而易举地打消了对方不靠谱的怀疑。在关系较好的友人眼里他似乎一直都和恋爱无缘。站在路口等红绿灯的时候月永レオ从裤兜里掏出手机:好友约他一起去蹭历史系的课,时间是在下个礼拜一早上的八点十分。

其实月永レオ对历史并不感兴趣,但他尚未完成的新作还在对方的手里:一个小组作业,他嫌麻烦所以让好友做了小组组长,在此时倒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要挟;月永レオ答应了这个邀约,当然,除了答应他也没想出来什么其他的解决方法。后来他在礼拜一的清晨被闹钟唤醒,久违地和作为备考生的妹妹月永るか一起走出家门。他呵欠连天地坐在阶梯教室靠墙的倒数第二排,也没去注意从前后门走进来的一众学生,还顺手给迟来的好友占了个座位,他摊开自己的笔记本,啪嗒地按下了圆珠笔。直到那位年轻的教授在轻微的骚动中走进教室站上讲台,月永レオ在身边好友的嘟囔声中不经意抬起头瞥了一眼,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前天傍晚他在漫天红霞下见到的落在喷泉池边的太阳到底是谁。

 

那节课到底讲的什么月永レオ并不太清楚,但根据课后好友在自己耳朵边的念叨,他觉得可能讲的是一八三零年的七月革命:因为对方提到了德拉克罗瓦和光荣的三天。大学里一堂课的时间肯定不算短,而月永レオ隔了一层薄薄的镜片,只看见教授深红的领带工整地绽在纯白的衬衣上,那人耳边稍长的发将整个人都衬得年轻,怎么看也不像是有三十代的年龄。之后他们一起在食堂吃饭,好友端着餐盘坐在他对面,问他下午是否要一起继续作曲,毕竟他们的小组作业还没做完。月永レオ闻言咽下米饭咬着筷子,吐词模糊地再次答应下来。

他在夜间七点半去补习班接自家妹妹,明明成绩不需要担忧却依旧坚持要补习数学的少女从楼梯上小跑下来,脚步轻快地像是某种灵巧的猫。月永レオ走在她身边听少女的絮絮叨叨,无非是学校里的一些琐事:她在家人面前向来放得开。有时他也会插两句,但在妹妹面前月永レオ的表现和平日的脱线电波不着调完全搭不上边,他一贯擅长在重要的人面前经营自己的形象。话题的最后月永るか眨了眨眼,他们在玄关处换鞋,少女的声音不大,因为与自己无关所以一开始月永レオ也没在意,等到他坐在书桌前再次将笔记本摊开,翻到今早在课堂上不知不觉间涂满了东西的那一页,他才恍然意识到前天傍晚的那些情愫恐怕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简单。

我好多同学都在趁着这最后的一段时间谈恋爱呢。也不知道是在感叹还是在陈述事实,月永るか这么说。而月永レオ在柔和的台灯光芒下用左手托着下巴,他将自己的目光钉在那张填充了乱糟糟涂鸦的纸上:在本应画满音符或是其他什么突发灵感的笔记本里,他看见了自己在不知何时写下的,那位年轻教授的大名。

月永レオ瞬息间在心底回想起那一日的暧昧模糊感官,他关了台灯躺在床上,觉得似乎是有什么类似于突发灵感一样的东西呼之欲出。而要得到他自己需要的答案并不太难,十几天后周末的夜晚他和妹妹一起去参加附近神社的夏日祭典,人很多,刚开始月永るか坚持说自己并不用像个小孩一样被兄长牵着手腕,结果没过多久他俩就被人流冲散。身处人流之间,月永レオ从口袋里摸了眼镜戴上以方便他寻找穿了红色浴衣的少女,他的目光从那些游人的脸上掠过,尔后有铜铃和钟鼓的声音响在耳边,游行队伍过来了。石板路中央的人群分散开到道路两侧,月永レオ则后退几步站在灯光烛火的阴影里,决定等游行结束之后再继续去找月永るか,他盯着那火红的鼓看了大半晌,然后像是在梦境中睁开眼似地看见了和那面鼓同色系的短发:月永レオ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中间的停顿恐怕不超过半秒;隔着一堵堵无形但确实存在的人墙,隔着一声声清晰震颤的铃鼓,他准确无误地用眼神抓住了对方的一举一动,他在暗而对方在明,其间有长而柔软的光影,月永レオ缓慢地收回目光,他努力把注意力集中在街道正中的游行队伍上,可仿佛每一根神经都被牵动,和人流无关,和铃鼓无关,和光影也无关:月永レオ知道这和什么有关,那位年轻的教授站在石板道路的另一边,明明这场祭典的主角并不是他,但自己却难以把视线从他的身上移开。

这就是答案。被月永るか拉住袖子的时候他才回过神,迎着少女疑惑的目光,月永レオ觉得自己可能是露出了一个微笑,像是将那日傍晚的暧昧不清全都暴露在阳光之下,一切都毫无隐藏真相大白。

一个小时后他在台灯的光芒下重新将笔记本摊开,月永レオ发现自己落笔从未如此谨慎,他才洗了澡,垂下头的时候额发上的水珠就溅到了笔下那张雪白的纸上。他隐约感觉有大量的音符在胸腔下涌动,可过了大半晌却什么也写不出来,月永レオ随手将一缕发撩至耳后,圆珠笔在纸上停驻留下了一个不大的墨点,他顿了顿,像不受控制似地向左下方画了一道,之后是两横,一笔一划。十秒后月永レオ放下了笔,他凝视那三个字,像是可以从中勘破开头过去,预知结尾未来。

 

后来他将那张纸撕下,伙同另外几张五线谱塞进一个素色的信封中。月永レオ像以往一样在礼拜四上午去了学校,结果等站在综合楼下才反应过来自己没带琴房的钥匙,他沿着林荫道走了一会儿,有认识或是不认识的人跟他打招呼,他全都应下。他从第五办公楼的侧门走进去,爬了好几层的楼梯,最后在四楼的楼梯口看见了从某间办公室走出来的年轻教授。月永レオ动作敏捷地后退几步走下几阶楼梯,笔记本夹在腋下,信封夹在笔记本里,他紧了紧手臂想将那种和平日厚度不同的触感赶出脑海,但每每尝试,每每失败。

他以为自己是明晓自己写信的动机的,月永レオ在裤子上蹭了蹭手心,觉得箭在弦上又莫名胆怯,他动了动脚尖,听着那阵不算熟悉的脚步声愈行愈近。那时的月永レオ在心里做了千般百般的心理建设,他重新走上去,抬眼的时候出乎意料地和对方沉静的紫色双眼打了个照面:刚才他自以为坚不可摧的心理建设瞬间崩塌,他觉得自己的耳根烧得厉害;月永レオ身形一顿,而眼前的教授并没有注意到他的不自然,只是弯着眉眼,像是对每一位学生的态度一样冲他点了点头。

直到对方的背影转过楼梯消失不见月永レオ才魂归原位,他将笔记本捏在手中,先是在心里抱怨说这封信又厚又沉,之后又感觉自己仿佛魔怔了似地觉得那人的笑容好看过头了。

于是他在礼拜二的下午坐在喷泉池边听喷泉的水流声响,显然的醉翁之意不在酒,他清楚地知道对方会在什么时间从这里经过。临近傍晚的时候天暗下来,他没什么坐相地注视着自己的目标走过一个井盖三根路灯杆五间店铺:月永レオ也不晓得自己是哪里来的自信以为对方不会看向自己。他在纸张的间隔下触摸信封的轮廓,直到他头上的发绳再次断裂,像是个不明不白地预兆。月永レオ给好友发邮件说小组作业他已经上交了,而好友过了好久都没有回复;他拉了拉自己的兜帽,将圆珠笔按得啪嗒啪嗒响,月永レオ在原地呆坐到天擦黑才突然忆起上周末在琴房,好友一边做最后的确认一边告诉他:我谈恋爱了。

可他的信还是没有送出去。也许是因为他少了点胆量,也许是因为他少了个机会,亦或者是二者皆有。月永レオ在补习班楼下等月永るか的时候像是走了很久的神;他上课的时候同样心不在焉:可能是笔记本中那封信过于显眼的缘故;他在琴房里坐了一上午,却连琴盖都没有打开。明眼人都能看出他的反常,可月永レオ本人却丝毫不觉得糟糕,这段时间他作曲的速度是平常的三倍,用来记录的笔记本都换了一个。好友问他的近况,他也不会刻意隐瞒全部,只挑挑拣拣说了个大概。

但在那之后他还是在好友的怂恿下再次从侧门进入第五办公楼。临近傍晚,月永レオ站在教授办公室的门口焦灼了大半晌,他只跟对方说了几句话,分分钟不到就被对方摸清了自己的底细,姓甚名谁什么时候出生念的什么专业又为什么跑来找八竿子都打不着的历史系教授;直到手臂下的厚度真实而缓慢地传递到他的大脑,月永レオ才猛然反应过来自己在不久前换了个笔记本,那封信现在自然也没在身边了。

“那就下次带来吧。”年轻的教授语气柔软。

对方当然不知道信里的内容是什么,月永レオ也没说,他近似慌张地跟朱樱司道别,脚踩在走廊过道的地板上,速度快得像在飞。他一路跑回家从抽屉里拿出那个信封,栽到椅子上的时候又突然陷入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之中:月永レオ将信封夹在拇指和食指间,目光落在那片素色之上;手机闹钟响起,七点半,他该去接妹妹了。月永レオ闭了闭眼,然后将那个信封放进现在自己正在使用的笔记本里。

可有些事情的戏剧性强到可怕。接下来的礼拜二,他像是养成了习惯一样在下午四点出门,步行十几分钟来到喷泉广场。月永レオ本想将手中的曲子写完,但摸遍了浑身上下都没有找到圆珠笔,他几步跨进附近的便利店,在收银员小姑娘无比眼熟的微笑中摸了零钱付账。月永レオ把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创作上,他哼着略显生涩的旋律,直到再次在喷泉池边坐下才注意到有人在靠近。而红发的教授从街道的另一端走来,踏着数片落叶来到他的身边,月永レオ注意到逐渐变黄的银杏:明明还未到该它落叶的季节,但躺在地上的确实是银杏。

那一刻他不知道自己应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在月永るか面前经营得好好的形象在此时却完全不起作用。月永レオ抬起眼注视对方,然后看见朱樱司弯了弯嘴角:“好巧。”

他在心里说这并不巧,我一直都在这里,只是你没有注意到。月永レオ应了一声,刚才对方踏着银杏走过来的画面有些过于鲜艳,他抿了抿唇,觉得恐怕是那点儿按捺不住寂寞的浪漫主义细胞在继续作祟。年轻的教授在他面前站定,深红的领带绽在他的眼前:我记得你经常来这里。于是这会儿月永レオ才明白对方并不是没有注意到自己,这个认知在他脑海心底鸣响,回音永不停歇;他站起来想要说些什么,但所有的内容都在这阵回音中融化干净。后来朱樱司继续开口了,他的语气是和印象中没什么区别的柔软,月永レオ感觉到指腹下信封的形状和厚度,阳光落在那上面像是在灼烧。

“请把信给我吧。”他说。

 

 

【END】

 

 

 

 

free talk:

大概就是一段感情的开端。为什么信总是递不出去呢?因为他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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